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,我曾以「緊緊抱住家中冰箱,堅決不回職場上班」為下半生志業。然而,七月初,我開始擔任《天下》全職顧問了。為什麼?為何我願意拋下客廳冰箱裡的清涼啤酒、無糖可樂,回頭中年二度就業?(呃,朋友笑我「中二就業」。)
原因有兩個,分為內在因素與外在因素。
內在因素是,時光一路快跑,黃大寶、黃二寶兩位大哥轉眼都是中學生了,我不必再打全場,只需晨昏定省就好;再則,他們身為青少年,食量越來越可觀,米缸的米已經不夠吃,需要老爸打工貼補家用。
外在因素是,合作多年的《天下》朋友好意相詢,我這個過氣阿桑有何剩餘價值?於是我提議:作為率先數位轉型的新聞媒體,《天下》可考慮透過原創性內容與行動,增進讀者及訂戶的交流理解,同時藉由組織透明化,爭取社會信任。沒想到,他們竟然答應了。
所以,我的第一階段工作有兩個,一是承接前兩次《數位轉型報告》的慣例,撰寫第三次報告,梳理近兩年《天下》的轉型歷程,讓外界理解一本41歲的財經雜誌如何縱身網海,在險惡社群年代解鎖任務,如今數位營收已超越紙本?其間又有哪些心痛領悟?
(前兩次報告執筆人都是吳迎春,發表時引發不小迴響,如果你還沒看過,第一次、第二次在這裏)。
二是爬梳《天下》數位轉型的重要節點,每月撰寫一篇人物故事,揭露傳統媒體數位化進程中,難以迴避的跨欄障礙與賽道軌跡。這系列人物,你可以視為數位媒體時代的《刺客列傳》,我心底則偷偷命名為「數位轉型WTF」。
原因是,在各種企業轉型歷程裡,身處其間的工作者,心中難免冒出「WTF」的詠嘆調,其中這個F,當然可能是幹意連連的FxxK,但也可能是Fabulous,或是Fun,或是Fighting,透過這些訪談,我希望具象呈現當代新聞媒體的各種F。
不過,在《天下》刊出時,這些故事的學名是「天下開門」專欄,藉由工作者坦誠分享,外界或許能看見媒體轉型的崢嶸眉角,以及各種不適症頭的調適過程,你幾乎能聽到車輛急轉彎時,輪胎發出的吱吱叫聲。
目前已刊出的兩篇,主題分別是「數位敘事」與「數位訂閱」,前者關於內容創新,後者關於商業模式創新,看完後,或許你能理解「媒體轉型為何如此困難」,也能體會為何全世界媒體大多選擇「快流量」路線,而非艱苦無比的組織改造。
我必須說,很佩服《天下》同仁,一向安靜低調的他們,願意毫無保留,露出身上各種疤痕,敘述數位浪潮夾雜砂礫迎面來襲的痛楚,連帶分享他們的困惑、脆弱、焦慮,與堅強。
此外,我也佩服《天下》的各位大大,創辦人殷允芃、董事長吳迎春、執行長吳琬瑜與葉雲、總編輯陳一姍,她們大方開門,讓一名有點機車、代表「讀者好奇心」的組織邊緣人,不時在辦公室裡晃來晃去,任意打擾他們的同事,佔用冷氣及版面資源,只為了紀錄台灣本土的「編輯部的故事」。
這大概是有史以來,台灣第一家主流媒體願意「打破第四面牆」,像是電影拍攝幕後花絮,讓讀者一睹媒體改造的分解動作,窺看成品背後的場面調度與NG趣事,有點哀頑感艷,不太盪氣迴腸,絕對笑中帶淚。
每一期文末,我還會訪談專家學者,請他們評論台灣媒體環境,並對《天下》提出建議,感謝他們言無不盡,對於新聞媒體,最難的是在「應然」與「實然」間摸索平衡。受限於篇幅,他們有些精彩評論,未來將斟酌放進年度轉型報告裡。
對我而言,這份工作「像是天堂的懸崖」。寫了七年的媒體專欄,大多針對歐美轉型歷程,我有時不免自問:
如何適切述說台灣媒體的現實挑戰?如何在「小時不讀書」的網路刻板印象之外,客觀描繪新聞工作者的多樣性與複雜性?還有,如何誠實紀錄媒體轉型的幻象與實相?
《天下》不是一個完美的媒體(他們也強調自己不是),《天下》更不是順利邁向數位化的傳統媒體(他們承認還差很遠);然而,他們決定分享自己的經驗,邀請讀者與同業一起參與這趟旅程;並慷慨提供自主空間,讓我站在讀者角度,帶著新鮮的好奇與狐疑,側寫一群媒體人的普通心事。
這是個大膽實驗,我無法確定會持續多久;但這也是我的幸運,因為,媒體工作者能否有尊嚴、有價值的存活,是我不斷焦慮追問的議題。最棒的是,當我結束一天工作,回到家,依舊可以打開冰箱,與我的啤酒們久別重逢。
【補充一】
不少國外媒體有類似嘗試,例如《紐約時報》的NYT Open與NYT Insider,或《華盛頓郵報》利用TikTok對話年輕族群;英國《衛報》及《經濟學人》都各有專欄,進行社會溝通。不同媒體選擇不同路徑與風格,都強調新聞媒體在社群時代的透明性與開放性。
【補充二】
預告:下個月,專欄主題將是「一本紙本雜誌,如何發展Podcast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