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其實是年度結案報告)
我那一代,很難逃過「我的志願」等芭樂作文題目。小時寫過什麼願望,我也早忘了,反正必然乏味無趣,不會是太空人、飛行員、偉大發明家這類離地春夢。
確定的是,等我年紀漸長,慢慢摸清自身性格缺陷與能力極限,既無縛雞之力,亦無蓮花之舌,大腦靈光也很有限;於是,當時仰望高攀的理想職業中,有一種叫「報社主筆」。
在報紙尚未急速崩跌的年份,「社論」此一文類仍有江湖餘威;尤其,在政治環境封閉、資訊管道寡佔的1980年代,言論版是珍稀社會資源,總主筆的科層位階與總編輯平行,甚至帶點老派文人的浪漫色彩。
一位《今日美國》專欄作家曾如此形容:
社論版是報紙的心臟及靈魂,是熱情與勇氣之所在,是幽默與善良之所在,是智慧與關懷之所在;是純潔的理念、動人的思想,以及優美辭藻的居所。
後來,我在報社當了十幾年的記者及編輯,直到第一次獲邀撰寫社論,新聞環境已大不相同。傳統媒體影響力下降,網路意見市場活潑開放,無數奇人異士自發生產各種觀點、舉出各類論據,補正或調校媒體的錯步誤音,評論成為一種高風險行業。今年初的「地獄朝鮮打臉文」,就是鮮明深刻的例證。
意見快速貶值,「主筆」權威消融,直到今日,少數如《紐約時報》仍能在歲末年終,端出洋洋灑灑十幾名主筆名單,馬琳.道得、保羅.克魯曼、湯瑪士.佛里曼,由他們推薦今年最值得一讀的評論文章。
然而,由於報業持續蕭條,人力不斷精簡,美國部分報紙的評論版變成「一人樂隊」,編輯兼任唯一主筆,邀稿、篩選投書、寫社論、下標題、版面總成,都由一人自產自銷。
時代推擠我們至此,既是一種賜福,也是一種咒願,曾視「主筆」為理想職業的我,果然變成一名寫字為業的中年人。
離開媒體全職工作至今,進入第八年,機遇與僥倖讓我得以寫稿維生。我的生活規律簡單,每雙週寫一篇《天下》的媒體專欄,短版一千八百字,刊於紙本;長版通常兩三千字,轉載於《天下》網站及《天下獨立評論》。
此外,每月一篇《財訊》的網路主題專欄,我竟已寫了十年。最近,《蘋果日報》舊友請我隔週寫一短打,題目自訂,所以,我決定寫電影及讀書筆記,算是大塊文章之外的熱身體操。
對於一名職業寫作者而言,截稿日既是加班日,也是發薪日。我的工作,就是在一片空白的文件檔上跑步,鍵盤就是跑步機,直到螢幕塞滿不令自己汗顏的全形字或標點符號為止。
此外,今年初,我像是蘇武牧羊,從臉書逃到Medium這冷清之地,舊朋友抱怨不知我的近況,喏,我的2017年,大概就這樣了。尤其夏天搬離舊城區之後,更少出門,除非必要,日常生活很少脫離住家方圓一公里範圍,像跳蚤窩居在一塊舊布上。
至於新朋友指控,很難搜尋我的聯絡方式,呃,那是故意的,在可能範圍裡,我盡量不留下太多網路足跡。不過,為了假裝隨和可親,我用最偷懶的方式,開了一個留言板,若有事相找,可以私訊留話。
以前當編輯,偶爾聽聞一些古怪作者的事蹟,家中不裝電話、沒有網路、沒有手機,外界唯二聯絡方式,一是傳真機,二是親自登門按電鈴。年輕時覺得,哇,幹嘛活得如此孤僻;等到年過半百,赫然發現,沒有臉書、沒有Line的自己,變成網路時代一枚孤僻歐吉桑了。
展望新的一年,又長一歲的我,顯然會繼續如此下去。
祝福大家。新年愉快。